一声闷厚的雷响在远方骚动。
卢恩从壁炉前抬起头细听那声音,确定雷雨是往港口靠近,于是赶紧添加新柴,以免等会儿空气迅速转冷了。就在他觉得史特凡斯应该要回来的同时,反而是西奥多先推门而入,卢恩立刻丢下手边的工作,来到男人身旁,替西奥多脱下温暖厚实的绒毛斗篷。
“欢迎,回来。”他平稳的语气下藏着一丝困惑。“史特凡斯呢?”
“他得留在码头指挥,你没离开屋子吧?”
“没有。”卢恩摇摇头。“你说,卢恩出门会危险。所以待着。”
西奥多点点头,嗅到屋内一丝血腥味。“有人来找碴吗?”
“傍晚,有几个人,酒醉来这里闹事,不过被赶走了。”此时,卢恩看了史特凡斯的妻子一眼,她正在准备晚餐的食材,短斧却还挂在腰间不离身,仔细擦去了血迹后的斧面显得特别干净。
“是认识的人吗?”
“不认识。怎么了吗?”
“没什么。”西奥多一边说,一边往安妲提尔的卧室走——现在是西奥多与卢恩的卧室——因为史特凡斯说他怎么也无法睡在那里。
卢恩紧紧跟上,却没有靠近西奥多,而是站在门口旁等待指令。那距离既能守着入口,又不会贴近到让主人感觉冒犯。
“氏族那边⋯⋯”卢恩才刚开口又没了声音,或许是还没整理好心中的疑惑。
“家人的事?放心,我请史特凡斯处理了,只是需要时间。”西奥多的语气平稳,他坐上床铺,脸庞随着窗外的乌云陷入阴影之中。
卢恩松了口气,不过称不上是完全放心。“这样是不是,拖延时间?”
“拖延对我们比较有利,我才有时间搞清楚萨迦氏族内部的情况。你很特别,卢恩,也多亏你的特别,我们才有办法突破跟氏族之间的僵局。”
“那是什么意思?”
“家人。我们一直在说这件事吧。”西奥多以指尖松开衣领,带着难以看穿的表情。
卢恩看着西奥多,无法说出这画面带给他的强烈不协调感。
卢恩还记得那女人躺在毛皮地毯上打滚的样子,或是将染血的皮甲随手丢向地板然后疲倦睡去的样子,或是沾满酒气撑着额头,对卢恩诉说过去童年的样子⋯⋯安妲提尔的存在太过鲜明,不管西奥多做了什么,都只是唤起她曾在这里的记忆。
称不上思念,却也难以忘怀。
卢恩总想着安妲提尔大概正划着船,在月色下乘着风前往东方,她遍体鳞伤,却也无比自由,卸下了首领与船长的职位,她可以更专注地感受着风、感受浪潮起降、感受她一路走过来的人生。
没有痛苦,也没有后悔,她的身上没有任何包袱与枷锁。
当卢恩挥下拳头的瞬间,他知道安妲提尔已经放下了。
命运做出决定,而她也选择接受。
真不可思议——到底要怎么做,才能成为像安妲提尔那样的人?
“你在想什么?”西奥多似乎注意到卢恩异常的沉默。
“不想因为卢恩,造成大家,受伤。卢恩担心,自己是不是,做错了。”他想了想,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真正担忧的事。
“别去想。”没想到西奥多简短一句话就压下卢恩的疑虑。“那不是你需要烦恼的事,我会让你与家人平安见面,完成你跟苏菲都期待的事情。”
“苏菲还没,写信来。”卢恩眼中闪过一丝哀伤。“卢恩,好想苏菲。但是,苏菲没有任何联络。”他低下头,眼中的渴望与思念满溢而出。
“就算那样,我们要做的事情依然不变。”西奥多盯着墙壁若有所思,伸手贴紧衣袖,却没有进一步动作。“⋯⋯我相信那封信会出现的,现在只是时间还没到。”
“嗯。”卢恩轻轻点着头,在西奥多的安抚下,他感觉自己的不安被抹除了。
来到西港以后,他总是受到西奥多的帮助,也透过西奥多明白了许多事,接下来肯定也是如此。安妲提尔与苏菲都不在这里,他只有西奥多能够依赖。
“你去做自己的事吧,我想休息一下。”床上的男人侧头露出一抹不明显的微笑。
“晚餐,要来叫你吗?”
“不必了,这阵子我一直很浅眠。”西奥多忽然顿了一下,接着又说:“好像很久没像这样睡不安稳了。”
他在笑。
卢恩想进一步确认,但他们身处在黑暗中,壁炉的火光让阴影不断变换模样,模糊了西奥多的面容。大概是看错了。最后,卢恩只能这样认定。
——毕竟,没有人在讲这句话的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吧。
卢恩转身走向卧室外,等待紧接而来的滂沱大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