萨迦氏族没有海,只有从雪山上来的河。
安妲提尔十五岁时,族人对于海的印象只剩下恐怖与危险,但是她始终对大海抱持浪漫的幻想。
听闻很久以前粮食不足,族人还会去海边捕捞,并证明自己能够抵抗海怪的诱惑,但是海上的乱象与意外实在太多,大巫师不得已之下决定关闭海岸,凭借火山带来的地热开发耕种,才让族人不必再到海上冒险。
后来,这些关于大海的话题,不可避免地成了大人哄骗小孩的恐怖故事,“不听话的孩子会被送去给海怪吃掉”,唯独安妲提尔是会说着“那就快把我送去”的好奇小孩。
不过她已经快要成年了,无论婚事还是担任族母,都总是受人注目,然而安妲提尔心里想着的却是其他事情——
“薇多!”年幼的安妲提尔甩着长发在雪地上奔跑,来到其中一座三角帐篷屋的大门前,大叫薇多蒂尔的名字。“薇多,走吧!我们去帮布兰达巡视雪况!”
没多久,一名十几岁的少女揉着眼睛走出家门。她穿着同样风格的长裙,只是即便在屋内,也额外披了件斗篷保暖,表情像是才刚睡醒般疲惫。“好⋯⋯”
“你好没精神。那我不等你咯,先走了。”安妲提尔在原地做出跑步的动作。
“啊、等等啦⋯⋯不要丢下我!”薇多蒂尔立刻哭丧着脸,赶紧以苍白的双手套上雪靴。“我好了、我好了⋯⋯你看!我好了!”她连忙起身踏了几下,确保雪靴贴合。
“那走吧。”安妲提尔伸出自己的手。
薇多蒂尔红着脸,隔着手套紧紧牵住,她努力随着安妲提尔的速度并肩走在雪地上,突然,她们身边跑来两名男孩,故意发出奚落的大笑声。“哈哈!牵手手唷!”男孩大叫着,薇多蒂尔连忙垂下头,将手抽了回来。
“呵。”安妲提尔看着男孩跑走的方向,冷笑一声。“薇多,我要跑咯。”
“咦?”
安妲提尔突然全速奔跑起来,朝那名较矮的男孩用力撞去,男孩哀号一声飞进雪堆中,于是她转头看向另一个人,高瘦的男孩虽然惊讶,却还是很快地转换成应战的架式,却只能迎来安妲提尔有力的拳头。
“唉唷!可恶!”他们又不死心爬起来挑战几次,却屡次都被打飞出去,只好抱着身子咬牙逃走。
“能让我用到两只手对付你们的时候再来笑吧,回去除雪!笨蛋!”安妲提尔对着男孩神清气爽地大吼,接着又转头看向喘着气的薇多蒂尔,将自己的手再次伸出。
“我⋯⋯那个⋯⋯”薇多蒂尔垂下眼帘,语气迟疑。
“雪太滑会害我容易跌倒,你要抓好我。”安妲提尔咧嘴。
“⋯⋯嗯。”女孩微微一笑。
她们就这样沿着雪地绕了一圈,连续下了几日的新雪刚停,除了主要的木板栈道已经清完积雪,整个世界都还陷在粉白色里。她们沿路与人打招呼,挨家挨户确认降雪后的状况。
“又是你们来巡视?”一名女子正在用雪铲将厚重的雪块搬开,双手的结实肌肉明显可见。“族母布兰达呢?已经不见她两天了,难道又在家里窝着?”
“是我们自己要来帮忙的。”她们立刻回答。
女子明显叹了一口气,但不是对着她们。“我听说山坡上的劳伦丘斯早上冻死了,家人正在帮忙安葬,你们去看一下吧。我这里没问题。”
“好。薇多,走吧。”安妲提尔略微感伤却平静地点头,拉着薇多蒂尔的手走开。
或许是萨迦氏族的分工并未因年纪而设限,从小开始就会协助处理动物尸体、替族人协助丧葬的她们,纵使听见这件事也能够冷静对待。比起哀伤与恐惧,更重要的还是行动与生存。活着重要,活着的人更重要,即使悲伤,也不过是持续短短几天的事情罢了。
两人就这样忙了一早上,直到薇多蒂尔体力不支,两人来到山坡顶上的瞭望台休息,那里离最后的检查处不远,又能俯瞰这片雪原与零落的屋舍,景緻很好。
“好美。”薇多蒂尔看着渐渐深红的天色,远方雪山山顶的阴影随之产生变化。
“看腻了啦,我比较想来点别的。”安妲提尔吞着族人送的点心果腹。
“你该不会还想着看海?”薇多蒂尔惊讶地转头看向她。
安妲提尔舔舔手指说:“⋯⋯我找到一条路,有个通往海口的山洞,很少有人看守。”
“不要啦,大人会骂。”
“怕什么?你真的都没兴趣?你父亲每天都跟我说那些大海的故事耶!”
“族规就是族规⋯⋯何况我体力不好,能走到河川中游就是极限了。”薇多蒂尔轻轻叹息,“还有我爸爸⋯⋯实在不该告诉你大海的故事⋯⋯只有大巫师才能抵抗海怪的诱惑,万一你被大海带走怎么办?”
“埃吉森说的那些故事?拜托,不就是这样才值得去挑战吗!如果我能抵抗诱惑,不就证明我适合当族母?”
“族母⋯⋯”薇多浅浅一笑。“对,你真的很适合。”
“对吧!你等着,我一定会征服大海!到时候,我们一起去看海!”
她已经忘了薇多蒂尔当时露出什么表情。
是恐惧、愤怒、无奈,还是嫉妒?
“大海就不必了。”薇多蒂尔低头看着脚下的初雪,懦懦地说:“能跟你一起看着这里⋯⋯我已经满足了。”
安妲提尔似乎没听见那句话,她的心思已经飘向远方,视线越过山峰后的那片未知之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