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来,他们享用了一场丰盛的晚餐,简直就是稍早那场饭局的延续,酒、马铃薯与香料肉等食物不断被端上桌,中间进来喝酒吃饭的人也一批批更换。苏菲没有仔细算过,但前前后后至少也有三十名男女进屋拜访,先是几杯酒下肚,接着便开始唱歌跳舞。
苏菲一度怀疑这里的人不需要马戏团,因为他们确实有一套能让自己找到快乐的办法,只是那个办法更加粗鲁混乱。团员们完全无法融入,大部分都是瑟缩在餐桌最角落,任凭那些野蛮的狂笑声在头上盘旋。
幸好这样的狂欢气氛并未维持太久,日落之后,他们很快醉倒在地,有的直接席地而睡,有的想离开却醉醺醺地瘫倒在门口,堵住了进出的人们。然后慢慢地,房子内的声音随着深夜平静下来。还保持清醒的,也只剩下苏菲、安妲提尔,以及一、两个收拾残局的人。其他人都因为太疲倦而窝在角落睡了。
“威尔汉,你今天喝得还真少。”安妲提尔抛着一块木头,将其丢进壁炉劈啪作响。
“哼,所以我才能清醒地被你使唤。”一名灰发中年男子淡淡应声,继续弯身捡拾脏碗盘。“就这样了。我先丢进水桶里,明天再让谁去洗吧。”
“真是谢啦!好了,苏菲小妞?你不代表自己的团员来喝一杯吗?”安妲提尔邪恶地咧嘴,然后将目标放在女孩身上。
“不、不了!请问,我该称呼您安妲提尔小姐?还是该叫你⋯⋯”
“啊啊,拜托!安妲提尔就行了!”她在桌上翘起腿,将背靠着椅子摇晃起来。“我不是什么首领或国王,这里没人会在乎这些鸟头衔。很多南方人刚来到这里时,都很不习惯这份自由的空气,例如威尔汉。”
被点名的威尔汉不明显地瞪了女人一眼,接着收走苏菲眼前的空盘。
“谢谢。请问威尔汉先生是为了生意而来吗?”苏菲亲切地笑问。
“不,我只是个身无分文的符文师,多亏安妲提尔的大方收留,就待下来了。”
“所以西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?抱歉⋯⋯我其实到现在都还不太清楚。”女孩捧着手中的水杯问。
“这里本来只是个海港,最近几年才开始有点规模,并且与南方人稳定贸易,所以还是需要帮忙决策的人,我与布林萨森两人分别管理不同的事务。”安妲提尔举起手指说。
“所以你负责港口,而布林萨森⋯⋯”
“他负责其他事务,反正跟港口商船,或是殴斗纠纷以外的事情都找他就对了。”至于细节,女船长显然懒得解释,苏菲也不敢追问。“总之,你很快就会发现这里实在很小,马戏团在这里赚不了多少钱的。”
此时,苏菲才低头看着杯子里的水面,释放出自己一路堆积的郁闷。
“老实说⋯⋯搭上船之前,我正好收到东方的表演邀请。”
“那就直接去东方,有什么问题吗?”
苏菲微微撇头,看向与其他团员睡在一起的卢恩。“因为我想⋯⋯见证他找回家人的那一刻。”
“你挺好懂的,我不讨厌。”安达提尔晃着酒杯,眼神带着微醺的笑意。“但卢恩是个什么样的人?你们是怎么认识的?能让你这么关心,他肯定有什么特别之处吧。”
“他⋯⋯!”
一提到这里,苏菲的脸上立刻绽出暖意,精神也醒了大半。
她与安妲提尔拉近了距离,开始说起一个有点长的故事。
苏菲自认是个擅长说故事的人,但她发现安妲提尔也是一个好听众。她完全投入苏菲的故事之中,不时紧张沉思,不时发出大笑,有时也会用力拍着桌子。
苏菲原本没打算说那么多的。
她只是想说说自己跟卢恩的初遇,仅此而已,可是在安妲提尔面前,她竟然停不下来,好像就连自己也不希望故事完结似的。她越说越多,说到卢恩与桑奇、沙漠王国的竞技场、以及戴菲斯对整个城市设下的阴谋⋯⋯
当她说到口干舌燥的同时,故事也差不多到了结尾,安妲提尔陷入震惊的沉默,细细回味着女孩的经历。
“极光女神眷顾。你经历了足以摧毁灵魂的旅程。”突然,安妲提尔下了这样的结论。
“摧毁?”她震惊地缩着肩膀。
“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在风暴中站稳脚步。”安妲提尔凝视着苏菲,那双锐利的眼神仿佛彻底看透了她,打从骨子里传达出明确的激励。“你是个跟北方一样坚毅的女孩,即使这样,你也难免伤痕累累,我看得出来。”
直到这时,苏菲才终于明白自己内心的郁闷从何而来。
确实,她在这短短时光内经历了太多事情,而且不自觉地改变了她,紧逼着她疲乏的内心,在船长的声音中,她并没有感到悲从中来,而是将情绪释放而尽的平静,像一条目的地不明的小船终于找到停靠的港口。安妲提尔不但理解了她,还接纳了她。
“或许吧,所以我⋯⋯”
苏菲捏着杯子微微颤抖起来,不过很快地,她高高抬起头吸了口足气,然后弯起嘴角对上安妲提尔会意的笑容。
“才会觉得现在这一刻——特别幸福。”